和李佳的语音聊天持续了3个多小时,从一开始的礼貌客气,到最后的惺惺相惜。我问她:害怕过吗?退缩过吗?后悔过吗?她停顿一下,声音里带着笑意:都有过的,但“身不由己”,停不下来。
而拿到她写的回答时,我有一种冲动,想拽着她说:你把那些事写的太淡然了!怎么不说半夜高反时给自己胸口扎了两百多针的害怕呢?怎么不说自己睡在面包车里过夜也要去家访的坚持呢?怎么不说你从贫困小学回来爆哭一下午的善良呢?怎么不说后来全职做公益那一堆堆心酸和艰难,那些背后的无奈、坚持和勇敢呢?!
但我没去问,我知道答案是什么。
没有刻意包装的伟大,无需刻意打造的高傲,她不需要成为一颗星星,她是在高原上摘星星的人。从她的故事里,我听到跑动的皲裂双脚带起砂石,听到高原里深夜疾风吹过冻土,听到一颗柔软的心脏在跳动,每一分每一秒,真挚善良。
李佳
北大光华MSEM2018级
青海省年保玉则慈善基金会理事副秘书长
零壹
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在2016年之前我和大多数同龄人的生活都一样,上学,读研,工作。所有的变化都始于2016年在海拔4000米青藏高原的那一年支教生活,我经常笑称它是我人生的“分水岭”。从商业转行到公益,从国内最大的品牌创意集团做管理、外派驻欧做国际项目,后来成为北京分公司负责人。我曾是当时集团管理层最年轻的一员,身份突然切换到青藏高原小乡村的一名支教老师,刚开始时确实有些不适应,有种生活在不同时空的感觉。在高原坚持支教一整年后,次年加入了当时刚刚成立的青海省年保玉则慈善基金会。但支教刚开始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之后会换行业。
零贰
放弃高管职位,选择支教有什么触发的契机?
支教是为了圆梦。我很尊重老师这个职业,毕业时虽然考取了高级教师资格证,但这个职业的责任感对当时的我来说有些沉重,那时不认为自己具备有在讲台上指导或影响他人的能力,所以先选择了进入商业机构。我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的人,尤其在工作上总是希望能做得更好一些。工作最紧张时,有连续两年多没有休过周末,每天平均睡眠时间3-5小时,长时间体力不支导致在2015年初生了场大病。人只有在巨大不安面前才会开始内省,才去思考自己究竟要什么。在病床上那段时间,10年前的支教的想法又清晰了起来。
零叁
可否介绍一下支教学校的真实情况和环境?
如同孩子们无法想象东部生活优越程度,支教学校所在地区的贫困程度也突破了我对贫困的想象界限。 2016年初到学校,才发现没有供电,没有网络,唯一的生活用水来自于学校的一口井,两个破旧的水龙头后面总是排满了长长的队伍。每天晚上睡觉冷风会从门缝、窗户缝里吹进来,屋子里的温度和屋外没太大区别。而学校食堂的饭菜只给学生提供免费伙食,是按人头定量做,我只能学着用牛粪炉子烧饭,在村子里能买到的蔬菜也只有土豆白菜。而且因为不会烧火,第一个学期基本都在吃夹生饭。高原消耗体力快,经常饿肚子,每天晚上或者饿醒,或者冻醒,然后缩在被窝里哭。第一次尝到生活的不易,刻骨铭心。
最严峻的挑战是高原反应,尤其是冬半年。有两次严重缺氧发生在半夜,因为氧气罐已经用完了,差点丧命。还有高原空气干燥,手脚皮肤开始发疯式的开裂,两个脚后跟经常是伤痕累累。讲课只能垫着脚尖,生怕碰到伤口。
零肆
为什么选择这所学校支教?
我喜欢尝试有创新性的事物。“乡村里的大学”这六个字对我很强的吸引力。2015年底青海省民族大学与多杰旦民族职业技术学校联合发起了系列创新教育计划,其中一项就是把青海民族大学的大专教学点设在后者所在学校,希望以此改善提升民族乡村地区更多学生对高等教育的了解与向往。对于升学率比较低的民族乡村地区,它提供了更灵活教育方式与更多样化的专业选择。我带的第一届学生虽然只有12名大学生,但他们是探索高等教育路途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批学生,我也很荣幸成为青海民大(果洛教学点)第一届大专实验班的大学语文老师。
零伍
完成支教以后,你并没有回到原本的工作轨迹,你现在所在公益机构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特殊性,让你做出投身公益的人生选择?
其实在支教结束时,我就开始有专职做公益的想法。青海省年保玉则基金会主要做西部乡村教育与推广非遗文化的公益项目,非常吸引我。当他们邀请我加入时,就爽快的答应了。
西部乡村学生文化基础薄弱,高考升学率远低于东部。但经济落后的青海省内却蕴藏着令人惊叹的非遗文化,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些宝贵民族财富面临传承无人的尴尬局面。在意识到学生升学、就业困难与民族文化面临困境两个重要问题后,团队就开始策划“守望非遗”、“高原筑梦”这两个品牌项目。我们希望能架起藏区传统文化与现代教育之间的桥梁,为西部乡村孩子们创造更多的人生可能性。从2017年到2019年,我们在青海省内乡村学校开展非遗技能培训,也协助参与了国家级非遗文化基地项目申请与后期建设工作,专门做民族非遗人才的系统培养工作,希望助力更多西部乡村学子实现人生的转变。
做公益需要一颗纯粹纯净的心,年保玉则从只有2个全职员工,发展到今天青海排名第一,连续四年透明度100分的慈善组织,并成为青海民政厅与上海市民政局共同发起的“沪青脱贫攻坚对口帮扶果洛援助项目”,43家基金会在果洛项目执行的唯一监管方,让原本无人问津的古老非遗,比如唐卡,在慈善拍卖会上拍出了创纪录的220万高价,极大提高了孩子们学习非遗的热情。我们也在努力为孩子们搭建就业平台与网络。机构发展到现在,倾注了团队太多不易与坚持。行政费用压到最低,筹款困难的初期,大家出差基本都选择不报销。有时候筹款筹不到位,理事们就自己垫钱在做项目。
其实我们完全不鼓励这样的做法,但这是在发展阶段没有办法的办法。天下没有零成本的人与事,是我们在困难的时候选择了自付成本。但一个行业如果要实现长久的良性发展,首先要有专业化人才的储备,而现在公益人的低薪酬是行业人才流动性大的主要原因。
零六
为什么选择了北大光华公益管理硕士?它是否给到你帮助?
支教一年需要热爱与热情,但选择公益为一生的职业,需要理性与专业思维。这也是我来光华读社会公益管理硕士的主要原因。公益慈善作为第三部门的一部分,作为政府、营利机构的重要补充,有着自己的法规政策背景与方法理论。感谢光华对这个项目的重视,从理论学习到实践途径,为我们公益人创建了一条了解探索行业发展的新渠道。
零柒
工作学习之外,你有什么兴趣爱好?你认为它对你带来什么改变?
我是一个爱好比较广泛的人。在支教那年近乎封闭的生活里,没课的时候会作画打发时间,晚上经常点着蜡烛,靠在牛粪炉子边上看书。喜欢也感谢篮球,因为自己在高原支教重病长达3个多月,加上缺氧,当时感觉整个人要废掉了。为了能有体力完成每天的教课量,在学生的陪伴下开始打篮球,病情竟然不知不觉好转。因为篮球,后来见到了姚明,在姚基金与腾讯体育的帮助下,学校翻建了新的篮球场,也让我看到了体育振兴乡村教育的巨大作用。
零捌
对新一年准备报考光华,以及即将入学的学弟学妹,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对我而言,北大是一个无尽藏,光华是其中特别的一个宝藏。任何一个能进入光华的学子,都会终生以身为光华人为荣。如果你梦想的方向是这里,那就为这个梦想付出全力。因为值得!
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有机会与任何一个人共进晚餐,
你会邀请谁?
之前,我的答案也许会是比尔盖茨,任正非,马云这些我非常敬重的企业家。但现在,我好奢望能有机会邀请我的奶奶,一位从事教育工作40多年、普通却收获无数尊重的教师。我想与她分享这些年在公益路上的点点滴滴,想感谢她对我人生道路选择潜移默化的影响,想对她说:做公益做教育这几年,我才些许体会到,你当年对学生的严苛,对自己工作近似执拗的认真,是源于这份工作的责任,是我以前听过很多次,但现在才能感受其份量的一份责任与敬畏。致敬每一位教育工作者,致敬每一位公益人。
Light Up的访谈,我都称之为“聊天儿”,坚持告诉受访者:你只当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天马行空也好,真诚袒露也好,自由的尽情的表达,我们的对话本身没有边界。如果你的某一句话能够为他人带来一些些感动和收获,那这篇故事,就有了它存在的价值。
因而与李佳的对话,我又想到:当我们坚持在这浮华世界里用“真、善、美”的眼睛去寻找故事时,找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在被点亮。
What is Light Up?
这个专栏的构想,是一杯俗气的鸡汤。
我们想探讨多元的人格,想发掘不同角度的美,想证明成功的定义不只有一种,想告诉每个人:每个光华人的心中,都有一缕独特的、无可取代的、自由的光芒。
当许许多多光芒聚合,
我们即为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