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鹏飞

本期观点概览

l 我们的研究结论，并不支持中美科技脱钩会遏制我国企业创新活动的悲观观点。事实上恰恰相反，由于中美科技脱钩“替代效应” 的影响要强于“互补效应”，脱钩并不会遏制我国企业的自主创新活动，反而会进一步激励我国企业进行自主研发。

l 然而这并不必然意味着，中美科技脱钩会对我国企业产生积极的影响。尽管中美科技脱钩看上去会促进企业创新活动的繁荣，然而这并不能提升企业的经营绩效，脱钩反而会带来企业经营绩效的恶化。尽管脱钩后企业的创新活动看上去更加活跃，然而这本质上是在“重复发明车轮”；企业的这种冗余研发活动并不符合其比较优势，因此反而可能带来企业生产效率和盈利能力的恶化。这一研究发现，有助于探究国产替代和技术引进的最优边界。

l 反观美国企业，中美科技脱钩对其影响，与我国企业截然不同。从实证分析的结果来看，中美科技脱钩尚未对美国企业产生显著的影响。这可能是由于美国企业的技术水平总体上更为领先，以及脱钩的国际联动效应对于中美两国存在差异。中美脱钩对于我国和美国企业影响的这种高度不对称性，有助于解读两国相关产业政策的意图并评估其政策影响。

l 站在我国的角度来审视中美科技脱钩，需要区分我国“主动”脱钩与“被动”脱钩两种不同的脱钩类型。“被动”脱钩指的是美国单方面通过实体清单制裁等举措，限制对我国的技术跨国流动，对我国实施技术封锁。“主动”脱钩指的是我国基于自身的科技实力，自发地选择发展独立自主的技术体系。在我国自发地选择“主动”脱钩的技术领域，中美科技脱钩并未对我国企业的创新和经营绩效产生负面影响；相反地，我国企业在“主动”脱钩的领域，取得了创新和经营绩效的提升。

作为“中美科技脱钩”系列报告的第二个模块，本报告第一节阐释如何构建关于中美科技脱钩的测度体系，第二节探究中美科技脱钩对我国企业的影响，第三节比较脱钩对我国企业和美国企业影响的异同，第四节区分了“主动”脱钩与“被动”脱钩的影响，第五节据此提出政策建议。

一、构建中美科技脱钩的测度

类似于学术论文，不同专利之间也会相互引用，而专利的引证信息，被大量地运用于研究不同国家和地区之间的知识溢出。为精准地度量中美两国在科技领域的脱钩程度，我们将中美两国的专利数据加以联通，通过对中美两国专利的相互引证倾向进行正交分解，来构建对中美科技脱钩程度的测度。

具体而言，为全面准确地刻画科技领域的中美关系，我们首先需要区分科技领域“脱钩”和“依赖”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本报告中的科技“脱钩”，针对的是不同科技体系之间由于技术标准不同造成的技术互不兼容。举例来说，我国民用电压为220伏，而美国则是110伏。这一科技“脱钩”的概念，和一国的科技实力并无必然的关系。与之相对的，科技“依赖” 这一概念则与一国的科技实力息息相关：一国的科技实力越弱，则其对外国技术的依赖程度越高。有鉴于此，我们针对科技领域“脱钩”和“依赖”这两个不同的概念，在统一的分析框架内分别构建了两个不同的测度。

构建这一科技领域“脱钩”和“依赖”测度体系的核心思想，可以通过下述图1加以诠释。该图中的坐标轴是本国专利引用外国专利，相对于本国专利引用本国专利的倾向。具体而言，图1中的纵轴是中国专利引用美国专利，相对于中国专利引用中国专利的引证倾向；图1中的横轴则是美国专利引用中国专利，相对于美国专利引用美国专利的引证倾向。在中美两国的科技体系“完全脱钩”的极端情况下，两国的技术演进轨迹将相互独立，两国的专利之间互不引用，这一完全脱钩的状况对应于图1中的坐标原点（0,0）。在中美两国“完全一体化”的极端情况下，本国专利引用外国专利的倾向，等同于本国专利引用本国专利的倾向，这对应图1中的坐标点 I （1,1）。

图1中的每一个点，对应着中美两国科技体系之间一种特定的相互依赖关系。沿着图1中的45度线，两国专利的相互引证倾向始终相等，因此中美两国的相互依赖处于完全平等的状态。在图1中45度线以上的区域，我国对美国专利的引证倾向高于美国对我国专利的引证倾向，我国对美国的依赖程度要高于美国对我国的依赖程度，因此我们可称其为“美国领先”区域。美国领先的程度在图1中坐标点（0, 1）达到极值，因此可称该点为“美国主导”状态。反之，在图1中45度线以下的区域，我国对美国专利的引证倾向低于美国对我国专利的引证倾向，我国对美国的依赖程度要低于美国对我国的依赖程度，因此我们可称其为“中国领先”区域。我国领先的程度在图1中坐标点（1, 0）达到极值，因此可称该点为“中国主导”状态。

图1 中美科技脱钩程度的经济学测度